只存在了八年的西南联大,为什么这样被人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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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11-01陈平原新京报书评周刊新京报书评周刊

年11月1日,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南开大学在湖南长沙岳麓山下组成了“国立长沙临时大学”。但在开学一个月后,由于日军沿长江一线步步紧逼,师生们又继续向西南行进,在年2月搬迁入云南,同年4月2日,正式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。八年之后,抗战胜利,三所大学回归原址,各自办学。

西南联大的校史只有短短八年时间,但因其英才辈出,又产生了无数故事与传奇,成为了中国大学史上独一无二的奇迹。

今天,我们纪念西南联合大学建校80周年。书评君与大家分享学者陈平原《抗战烽火中的中国大学》一书中关于西南联大的文字,追怀西南联大独有的精神魅力,也省察我们为何会倾向于将西南联大“神话”。

陈平原

“身处逆境而正义必胜的信念永不动摇”

谈及西南联大对于抗日战争的贡献,容易说的,是有形的,如培养人才、推动科研以及投身战场;不太好说的,是无形的,那就是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,如何凸显某种高贵的精神气质。具体说来,硝烟弥漫中,众多大学师生弦歌不辍,这本身就是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。

当初联大教授曾昭抡撰《大时代在等着青年们》,称:“古今中外一切战争,凡一交战国家,充满失败主义者,大败即不在远。难民比敌人跑得快,谣言比难民跑得更快,这是何等危险的现象。”从最初的殊死抵抗,到漫长的相持阶段,再到最后的战略反攻,有很长的路要走。用曾昭抡的话来说,就是:“环观国际形势,同盟国家必获最后胜利,诚属必然之事。日寇何时得以完全击溃,则尚无把握。”因此,西南联大以及众多撤退到大后方的中国大学,无论如何颠沛流离,坚持“笳吹弦诵”,这本身便是抗战必胜信念的最好体现。

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门。

著名数学家陈省身晚年接受采访,谈及西南联大师生“坚持抗战的决心”,“精神上,觉得中国可以站起来”。坚信中国不会亡、中国人能够站起来,正是这种民族自信,支撑着西南联大以及无数内迁大学的师生。今天看来是很自然的事,当初却困扰不少读书人——正因为了解中日两国经济及军事实力,不太相信中国能获胜(周作人的北平“苦住”乃至“落水”,根本原因在此)。在我看来,西南联大等内迁大学的历史贡献,精神感召是第一位的。在大后方是稳定民心,而对于沦陷区民众,则是民族复兴的希望所在。因此,穿越封锁线,奔赴大后方任教或求学,本身就是一种政治选择。

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,日本兵开进了燕京大学,不愿做亡国奴的燕大学生林焘等一行六人,决心投奔自由,从北平辗转来到成都燕京大学复学。据林焘日后追忆,中间诸多艰险,“一般同学从北平到成都只需要二十来天,我们竟走了两个多月”。而中文系教授浦江清为践西南联大之约,年5月29日从上海出发,历千辛万苦,经苏、皖、赣、闽、粤、桂、贵、云八省,来到昆明任教,读其《西行日记》,让人感慨万千。年11月21日,星期六,浦江清终于到达昆明,那天的日记是:“自五月二十九日离沪,今日抵昆,在途凡一百七十七日,所历艰难有非始料所及者。”

《清华园日记·西行日记》

作者:浦江清

版本: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年11月

了解这些,你才能理解,为何前西南联大经济学系教授、系主任陈岱孙为《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史》撰写序言,会特别表彰联大师生“身处逆境而正义必胜的信念永不动摇”,以及“对国家民族所具有的高度责任感”。在他看来,正是这两点,“曾启发和支撑了抗日战争期间西南联大师生们对敬业、求知的追求”,而“这精神在任何时代都是可贵的,是特别值得纪念的”。我曾在一次专题演讲中提及:“联大有什么值得骄傲的?联大有精神:政治情怀、社会承担、学术抱负、远大志向。联大人贫困,可人不猥琐,甚至可以说‘器宇轩昂’,他们的自信、刚毅与聪慧,全都写在脸上—这是我阅读西南联大老照片的直接感受。”

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训——“刚毅坚卓”。

“战时须作平时看”

当国家处在危急关头,各大学的教授及学生如何尽到一个国民的责任、为抗战做贡献?这不仅是个人选择,还牵涉大后方诸多大学的办学方向,以及无数师生的教学和日常生活。教育部的基本方针是“战时须作平时看”,课程设置略为调整,以适应战争需要,“但一切仍以维持正常教育为其主旨”。年3月4日,蒋介石在第三届全国教育会议上讲话,进一步明确战时教育的大政方针:“总而言之,我们切不可忘记战时应作平时看,切勿为应急之故而就丢却了基本。我们这一战争,一方面是争取民族生存,一方面就要于此时期中改造我们的民族,复兴我们的国家。所以我们教育上的着眼点,不仅在战时,还应当看到战后。”

国民政府的这一重大决策,得到大学校长及教授们的支持。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写于年6月的《炸弹下长大的中央大学》称:

当我们初来的时候,学生受外间不成熟舆论的影响,常有要求改变课程,受所谓战时教育的声浪。那时候他们心目中以为有一种短期速成的教育,像“万应灵丹”一样,一吞下去就可以抗日的。我很恳切的告诉他们,说是教育,尤其是近代科学教育里面,绝无“王者之路”(捷径),何况大家不是王者。学问是谨严的,是有步骤的。一种学问学好了,平时可用,战时也可用。到那境界,只看你们能不能“一隅三反”。战时教育,只须把平时教育加紧,更须加重军事体育的训练,加强国家民族的意识,就可以了。

抗战八年间,向西南内迁、坚持办学的大学远不止西南联大,而有几十所之多。这些大学和师生们在战火中的坚持,既为国家培养了人才、延续了文化命脉,也彰显了坚强不屈的民族精神。图为抗战期间迁至重庆的中央大学。

即便是思想激进的联大中文系教授闻一多,在《八年的回忆与感想》中也谈及,当校园里争执如何实行“战时教育”时:“教授大都与政府的看法相同:认为我们应该努力研究,以待将来建国之用,何况学生受了训,不见得比大兵打得更好,因为那时的中国军队确乎打的不坏。”

基于中国人对“知识”的渴求以及对“学问”的敬重,国民政府一方面调整总体布局,在协助众多沿海教育机关迁往西南的同时,特意搬迁了一些学校到西北(设立西北工学院、西北农学院、西北师范学院等),另一方面,大量扩充理、工、农、医等院校(科系),以适应战争对国防建设及科技人才的特殊需要。教育部之指令各高校开设若干配合抗战的课程,但坚持不降低教育水准,拒绝将大学改造成应急的培训学校,此举对于保存中华民族的文化命脉起很大作用,应给予充分肯定。

正因为政府及学界有此共识,抗战中中国大学的整体水平没有下降,很多专业领域甚至有明显的提升。如西南联大,各院系都有很好的教授及研究成果。这里不准备仔细清理教授们“学术参战”的决心与能力,只想从“心态史”角度,谈论教授们著述时的心情——南渡的悲愤,北归的愿望,艰难中的崛起,不屈的意志力,如何渗透到具体的著述中去。

年,由西南联大曾昭抡教授率领的“西康科学考察团”师生,从昆明出发横渡金沙江,经西昌,越大凉山,进入彝族区,对沿途矿产资源、交通情况进行普查和核实。后来成为攀枝花矿区开采时的重要资料。图为西康科学考察团全体成员合影。

在年刊行的《联大八年》中,有费孝通教授的《疏散——教授生活之一章》,其中提及自己的写作:“跑警报已经成了日常的课程。经验丰富之后,很能从容应对。……我在这些日子,把翻译《人文类型》排成早课。因为翻译不需要有系统的思索,断续随意,很适合于警报频烦时期的工作。”

至于北大校长、西南联大常委蒋梦麟在躲避空袭的间隙,陆续写成日后成为一代名著的《西潮》。此书的原稿是英文,据说是因为防空洞里既无桌椅,又无灯光,用英文写作,“可以闭起眼睛不加思索的画下去”。

作为后来者,我们往往只看见著述,而未能真切体会前辈那“压在纸背的心情”。冯友兰曾提及联大教授为何埋头著述:

从表面上看,我们好像是不顾国难,躲入了“象牙之塔”。其实我们都是怀着满腔悲愤无处发泄。那个悲愤是我们那样做的动力。金先生的书名为《论道》,有人问他为什么要用这个陈旧的名字。金先生说,要使它有中国味。那时我们想,哪怕只是一点中国味,也是对抗战有利的。

《西南联大行思录》

作者:张曼菱

版本: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年6月

至于谦谦君子汤用彤的讲课,同样蕴涵着时代的忧愤:“汤先生也具有强烈的历史感,内心隐藏着对专制腐败统治的极度不满,但却与感时忧世低徊吟咏的诗人不同,有哲人的气质,寓悲愤于超逸之中。这一点,在讲授魏晋玄学一课中不时流露出来。对于魏晋的哲学思想体系,他推崇王弼、郭象,更欣赏僧肇。但对当时社会的实际影响,他却强调阮籍、嵇康,指出他们才是魏晋名士风流的代表人物。”

关于联大师生为何格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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